在《天下無雙的建築學入門》一書中,藤森照信以誇張的書名,探討在日本原始時代中自然與文化之間的辯證關係。在鐵器還未傳入日本的繩文時代,靠著石斧等工具伐木取得木材時,堅硬的栗樹是最好的對象。這是因為石斧要靠不斷研磨才能維持鋒利,因此製作石斧最好是軟質的石頭,而軟石質的石斧砍不了較軟的木材,如杉或檜木等針葉材,持石斧敲擊只會產生凹陷,石斧反而會回彈,無法削切。但若是栗樹等木紋緊實的闊葉落葉樹,軟質石製成的石斧刃部反而容易切開木材,取得木料較不費力。然而,到了使用鐵器的彌生文化,因為鐵器容易削切軟質木材,硬質的栗木遂被邊緣化,杉木、檜木等木材隨後即成為日本建屋主流。
在普遍的理解中,文化與自然是兩個相對立的領域,但從藤森照信的角度來看卻非如此。他認為文化與自然的關係是相互嵌合與交互輪疊的,比如磨製性的石斧決定了人類選擇使用栗樹而非杉木或檜木作為建材,而栗木的堅硬不易腐蝕則反過來觸發了掘立柱的產生,最後形成了豎穴式房舍風格。而彌生文化之所以相異於繩文文化,也在於使用鐵器,進而與自然之間產生不同的互動關係。不論繩文的石斧或是彌生的鐵斧,都是自然的衍生,自然製造出超越自己的方法,即為技藝。
藤森的說法,與英國著名文化研究學者 Terry Eagleton 的理解相通,在《文化的理念》中,Eagleton 論證文化原意之一為 husbandry(農事),即是透過積極主動的照料自然,從而獲得可以在某種程度離開自然的生活方式;比如因為農作生活穩定,不再飢餓所以可以寫詩或作畫,文化於是出現,而詩或畫描繪的對象又常常是自然。因此,Eagleton 才會認為,文化是與自然不斷互動才被建立起來的,而勞動就是進行互動的施為。然而,文化的累積也產生了對它自身的反噬,比如認為都市居民才有文化,務農維生卻是沒有文化的人。
本期主題為「自然的文化」,即透過以竹和木這類被認為是自然的素材,進行構築創作的作品,依此討論文化與自然之間的關係。因此我們的著眼點不是習常的以技術或是道德的觀點來討論竹木構築,而是透過文化和自然之間的辯證關係,把對文化的認識當成一種解構的力量,而非建構或是鞏固宰制我們的體制。換言之,當我們自覺承襲某種文化的時候,也正意味著我們已擁有了擺脫或改變這項文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