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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構築季刊 - 空間:輕鬆自在 Space Relax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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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輕鬆自在

如果要用具體例子說明空間自身如何輕鬆自在(而非令人感覺輕鬆自在的空間),我會想到兩個例子。其一,是爬山登頂時掙脫出蜿蜒在林木間的步道,突然望見群山交疊之上的天空,眺望遠景感受到無限延伸;其二,是Mies van der Rohe在1924年提出的「磚造鄉村住宅」,在這個頗似荷蘭風格派的figure-ground空間構圖中,室內外空間無法認明,而在圖紙邊緣戛然而止的三道牆體,將空間延伸到圖紙之外、無法想像有多遠的遠方。這兩個圖景讓我想到中文的「空間」這個詞語(a word)的組成。中文的空間由「空」與「間」兩個字(character)所組成,當它被當成一個詞語而習用時,我們很少發現,「空」與「間」在中文裡,原是兩個概念上不盡相同的字。「空」就字面上來說,即是什麼都沒有、沒有任何的物質存在,是對空間在「無限」這個層面上的描述;而「間」是指在兩個以上事物之間,是兩個以上的「有」之間的「無」,是對空間作為一種「有限」的摹寫。如此看來,中文的「空間」與英文的space並非完全相同,中文的「空間」存在著一種space這個詞語所不擁有的內在相互辯證,中文的「空間」同時說明了空間的兩個面向:無限的和有限的。它並非可被清楚地單一定義,而是一個具有歧義性(ambiguity)、非可被化約簡單認識的詞語。

設計雪梨歌劇院的建築師Jørn Utzon,在1962年撰寫的那篇名為《平台與高地》的著名文章中的一段,似乎能用來說明在我的分析裡,中文「空間」一詞特殊意涵的某個面向。Utzon說:

Yucatan是一處被叢林覆蓋、讓人難以進入的平坦低地,叢林的樹頂高度都差不多。馬雅人生活在叢林裡的村落中,這些村落在叢林中清出一小片土地用來耕作,村落的周圍包括背景和屋頂,就是炎熱潮濕綠色的叢林。無法有寬廣的視野,也沒有上下的移動。

藉由引入與叢林樹頂齊高的平台,這裡的人們獲得了新的生活維度,而這值得獻給他們的神。在這些經常長達百米以上的高台上,人們建造神廟。在這裡他們擁有天空、白雲和微風,以及瞬間轉變成開放平原般的叢林樹頂。透過這個建築戲法,人們全然改變了地景,也為他們的視覺生活帶來壯麗,而這與神的偉大恰好相符。(1962)

當人們生活在叢林之中時,他們感受的是空間的「間」的部分;當他們爬上高台,奉敬神祇的同時,他們感受到空間的「空」。「空」與「間」各有其鮮明的屬性,也和不同的生命需求——性靈的和物質的——相對應,然而「空」與「間」之間又是密不可分,彼此緊密相連而且連續不斷。

這是空間自身的輕鬆自在,我們卻極少能擁有,因為我們已習以為常地把空間工具化,不讓它擁有自己。比如,我們總是以為要設計出讓我們感到輕鬆自在的空間,而非建造讓空間可以輕鬆自在的空間;而正是這樣,我們從未能真正享有從容自如。唯有重新歸還給空間輕鬆自在,我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輕鬆自在。